第1060章 一元钱买肉
重生之官路商途 by 更俗
2021-9-10 21:13
见陈静将车拐进管家巷,张恪笑着说:“你对建邺蛮熟悉的啊!”出了管家巷就是燕湖西路,就能看到北面橡树园临湖建筑的灯光了。
张恪还以为陈静在建邺开车从来都只走东华大道、啬园路、中山路这样的城市主干道呢,没想到她对建邺的小街小巷也十分的熟悉。
“到一座城市,我喜欢开着车随处走走,不是都说‘蓦然回首、灯光阑珊’吗?这个感觉在热闹繁华的地方却不易找到。”陈静笑了笑,笑容十分的甜美,不是在酒店用餐里公式化的笑容,坐在车这里,行驶在幽静的巷道上,感觉上也非常的私密,这是陈静内心小小的秘密,自然不会跟张恪明说。
“一座城市最美的风景从来都不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张恪微微一笑,转脸看着窗外的巷道。
巷道只有两三车道宽,浓荫的梧桐树将路灯光遮闭得幽暗寂静,两侧是八十年代初起所建的老式居民楼。
张恪对这里很熟悉,因为这里离师大、林大近,好些学生都喜欢到这附近来租房子,有些是因为要在校外打工、住学校宿舍不方便,有些人想着跟女朋友或男朋友过上小夫妻生活,前尘往世里,张恪从东大毕业,也在管家巷租房子住了一年。
张恪望着车窗外居民楼稀疏的灯火出神,寻找他所熟悉的那栋楼,有些生疏了,感觉到陈静放缓车速,才回过神来,看到巷子前方堵了好几辆车,居民楼的楼梯口那里围着一大堆人,狭窄的巷子也能挤占掉一半。
“好像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陈静缓缓的将车开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能看到有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前面,还有人在前面让围观的人让开路。
“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恪按下车窗,问站在路牙上穿着大裤衩拿着蒲扇纳凉、抬头往里楼梯口张望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瞥了张恪一眼,没有吭声,有些不愿意搭理像张恪这样坐在豪华轿车里、看到街头人群围堵就好奇瞎打听的小青年,边上那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却主动的给张恪介绍起情况,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楼里有个女的想不开喝农药了——小两口都是街道五金厂的职工,上半年都下了岗,每个月领一百多块的生活费,带着个孩子,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今天下午女的领着孩子去菜市场买菜,孩子馋荤,赖在肉摊前死活不肯走,女的摸着口袋还有一块钱,就想买一块钱的肉回来给孩子煮着吃,这年头谁还只带一块钱上街买肉,卖肉的不愿意搭理她,好像也说了些难听的话,也不知道肉到底买没买成,回来想不开就喝农药了……”
“……肉买回来了,”有个皮皱肤黑的大妈走过来,补充说道,“晚上将肉红烧煮给孩子吃了,等孩子睡了才喝了农药,男的在路边摆着车摊给人家修自行车,回来才看到老婆喝了农药……听说人还有些呼吸,就是不知道送医院能不能救回来。”
陈静从小锦衣玉食,的确不知道拿着一块钱上街买肉还要给人羞辱是什么感觉,看着前面的救护车开动起来从巷子的另一侧离开,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事情,看见张恪表情凝重,嘴唇抿着,似乎在想什么悲伤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在听外面那两个妇女喋喋不休的在说什么,她将皮夹里的现钞都拿出来,探过身子,对车窗外的中年妇女说道:“你们都是他们的邻居吧,这些钱不多,不管怎么样,能不能帮我们将这钱转交给这户人家?”
车窗外的中年妇女看着陈静伸出来的手里捏着的一叠钱,犹豫的看了看身边的人,那个拿着蒲扇穿着大裤衩、刚才不理会张恪的中年汉子倒是有主张,将钱接过来,当着旁边数了数,说道:“这里有八百块,你们帮我记着,我自己等会儿再从家里拿一百块垫上,唉,陈梁育小夫妻俩带着小孩子真是不容易,平时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救护车已经出了巷子,听前面人说有人主动要将小孩子接回家去照顾,发生这样的事情,左邻右舍会主动伸出手帮一把的,陈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刚才将钱递出窗外去,半个身子都贴在张恪身上,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见张恪沉默不说话,问他:“我是不是先送你回去?”
“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张恪说道,见陈静脸上有些疑惑,解释道,“家里连买肉吃的钱都没有,也应该缴不起住院费吧,我们跟过去看看……”
张恪虽然零一年下半年之后在管家巷租房子住了一年的时间,却没有见过这对夫妇,不过还是听说过这起悲剧,眼下所发生的对这对青年夫妻来说还只是悲剧的开始。
女的送医院抢救及时,活了过来——但是九九年时,建邺市的医院还没有实施先抢救后缴费或者地方财政补贴一部分医疗费的绿色通道制度。医院一边抢救喝农药的女的,给女的洗胃,一边以停止抢救为要挟来催促男的交治疗费。男的好不容易从左邻右舍那里凑了一千块钱,却只够交救护车出行费、抢救治疗费。女的抢救过来还要住院观察几天,要预缴三千元的住院费——男的到天亮还没有筹到钱,回到家将剩下的半瓶农药喝下去了……
“哦……”陈静听张恪这么说,才想到跟着去医院直接将钱交给人家手里更合适,也没有将钱从中年汉子手里再拿回来,医院里可以用银行卡结账,或者通知人将钱送过来都行,发动车贴着路牙,从拥堵的巷道穿过去,拐上燕湖西路,刚好看到救护车从燕湖西路南面拐上燕湖南路,踩大油门飞快的追上救护车,跟在救护车的后面进了省人民医院。
虽然是夜里,省人民医院急诊楼前还是很忙碌,看着医护人员将喝农药的妇女移到担架上抬进急诊楼,借着灯光,偶尔看到那女的一眼,脸白得吓人,嘴角在吐白沫,从救护车跟着出来的青年穿着蓝色粗布衬衫,沾了很多机油,看相貌也才三十岁刚出头,眼神里满是内疚与焦急,想必他就是自杀者的丈夫。
“我先跟着进去,你将车停好来找我。”张恪拿起手机先下了车。
“唉,”陈静喊住张恪,她才想起来刚才将票夹里的钱都给了别人,伸出手来跟张恪说道,“我没有停车费。”
张恪没有时时带钱包在身上的习惯,摸了摸裤兜,只有五元钱,将钱递给陈静,说道:“医院里停车要收十元,你停到路边去,只要五元钱,我马上打电话给傅俊,让他送现金过来。”
陈静接了钱,打着方向盘准备退出去,将车停到医院外的马路上才进来找张恪,在她将车头拐过来要离开时,从阴影里猛的窜出七八名汉子将车头围了结结实实,陈静没有将车窗关上,有人直接手伸进车里将车钥匙拨掉,大叫着:“下车、下车!”
陈静吓了一跳,就算是打劫的,在市中心、在省人民医院大门里打劫,这社会也太恐怖了吧。
张恪还没有走进去急诊楼,正给傅俊打电话通知道他送钱到医院来,他身上连银行卡都没有带,看着有人堵陈静的车,忙走过来,问道:“什么事情,你们想做什么?”
“为什么拦你们,你们心里清楚!先下车来说话,”为首的那人穿着交管局的制服,他探头往车窗里看了一眼,看到陈静明艳照人,吃了一惊,没有敢粗暴的拉人,将车门打开让陈静下车来;又转回身拿粗短的手指顶着张恪的肩膀,将他朝车后推了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她钱了?”抽出一张纸来,摊开车尾巴上,说道,“这事不关你什么事情,你只要在这张纸上签上名字,承认坐过这辆车,车牌是……”问站在车后的人,“车牌是多少?”
“海F23568,是海州的车……”
张恪见急诊楼前的救护车已经开走,医护人员都进了急诊楼,回头瞥见站在车后报车牌号的小青年嘴角浮着一丝笑,他对这种笑再熟悉不过了,无非是“钓到一条大鱼”、“又赚了一笔”之类的意味,心想该不会将他们当成黑车抓了吧?
“你是从哪里住她车的?在这里写上,”穿制服的指着纸上的空白处让张恪,“到建邺省人民医院,你付了多少钱给她,这些你都写上……市里多部门针对机动车辆非法运营展开‘打黑车’专项行动,你坐黑车已经是不应该了,这时候要配合我们行动。”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陈静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走过来解释道,“我哪里像是开车载客的?”
“三河街夜里出来逛的小姐穿的比你要性感多了,脸蛋也不见得比你差,人家可不仅仅开车载客?”穿制服咧着嘴笑了笑,语气轻浮的说道,“你告诉我,你身上哪里不像是开黑车的?”回头招了招手,从后面人手里拿过一只照相机,说道,“你们交易付钱的过程,我们都拍了下来,这叫保留证据,你想抵赖都没有门,准备好罚款吧。”
“我跟他是朋友,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呢?我拿他的钱是准备将车停到外面交停车费……”陈静辩解道。
“你认为你这话会让谁相信?”穿制服咧着嘴不屑的盯着陈静看,拿出一个收据本模样的小本子,拿过笔在上面飞快的写着,撕下一张塞到陈静手里,不容分辩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专门开黑车的,但是开一次就不行,让我眼睛看到更不行,你准备好三万块后去这个地方交罚款拿车,有什么意见,也请你去这个地方说理去,我们也不是让你说理。”
陈静意识到她车上挂着的海州车牌让眼前这伙人有恃无恐,再说医院门口还停着那么多辆边三轮揽客,也没见这些人去管他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能吃眼前亏,也不跟这些人纠缠,说道:“好吧,你们将车拖走就是,我总会找到说理的地方,我可以将我的私人物品从车里拿出来吧?”弯腰将车里的私人物品拿出来,车子给他们拖过去就拖过去,又不怕他们吃下去。
张恪看着眼前这几名交管部门工作人员的嘴脸,心里厌恶得很,他们哪里是想管黑车,根本就是逮住一个罚三万块钱罢了?看着这伙人拿来让他签字的笔录样本,不由得苦笑,难道自己签下字还要跟着去指证陈静开黑车不成?真是要让人笑得大牙,这种破事都能遇上,而且又是在省人民医院。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张恪见是傅俊的电话,没想到他们赶过来这么快,接通电话告诉傅俊他就在医院大门口。
这时候自杀者的丈夫穿着一身沾满机油的粗布衬衫从急诊楼急冲冲的走出去,想必是赶着回去筹救命钱。
张恪不能让他就这样慌乱无神的回去,心想他妻子喝农药自杀这件事情已经让他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一个极限了,这时候一个小小的疏乎都可能导致这青年走上绝路。
“喂!”张恪朝那青年大声招呼。
那青年没有回应,他也不认为医院急诊楼前谁会认识他,急切的朝医院门口停着的边三轮走去。
张恪转身想要追过去将自杀者丈夫给拦下来,却不料那个穿制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你得签了字承认付钱坐了她的车才能走,你有义务配合我们执法。”
那人动作粗暴,张恪冷不防衬衫扣子给扯绷断两粒扣子,看着自杀者丈夫坐上边三轮,自己又给扯在这里脱不身,情急之下、心头火起,回头瞪着穿制服的一眼,眼神冷冰的看着他拽住自己衣服的手:“你他妈的放不放手?”看着自杀者丈夫住的边三轮就要从自己身边开过去,张恪也管不了太多,一脚蹬在穿制服的大腿根上,将他一脚蹬坐在地上,跑过去将边三轮截下来,对自杀者丈夫说道,“你等一会儿,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守在省人民医院门口打黑车的交管局临时工作人员见头儿给对方一脚踹倒,围过来要抓住张恪饱捧一顿。这时候门口冲进来一辆奔驰、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子没有减速,就跳下来四个人。
傅俊一把抓住已经揪着张恪衣领的小青年的脖子,用力一卡,逼着他先松开抓张恪衣领的手,又用力的将他甩到一边,这才问张恪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恪没有时间跟傅俊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对自杀者丈夫说道:“我们刚刚开车经过管家巷,知道你爱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你家里的困难,所以想尽一些微薄之力,希望你不要拒绝……”
那青年虽然伤心欲绝,心里又满是对妻子的愧疚,还是给医院大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吓了一跳:冲上来抓着眼前这青年要打的那七八人给后面两部车里跳下来的四个人很快制服,那个穿制服的踉跄着站起来大声嚷嚷着要叫医院保安、要报警,这边却走过去一个,卡住穿制服的脸颊,掏出个小本本晃了晃就让穿制服的收住声。
张恪不想在医院大门口给人围观,从傅俊那里接过钱,他与陈静陪同自杀者丈夫回急诊楼先交费,将医院门口这摊子破事交给傅俊去处理。
刚进急诊楼大厅,站在导医台正给急诊患儿量体温的护士看到自杀者丈夫在张恪与陈静的陪同走回来,忙唤住他:“唉,不是让你回去筹医疗费吗?你筹不到钱,这边的抢救也要停下来了……我们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唉,你怎么还往里走?”
这种论调听得张恪一肚子的怒火,但是他也不能跟这种小人物计较什么,陈静回头看了那护士一发,他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看。
那名护士却不依不挠的从导医台后面追出来,张恪站住,问道:“要多少钱才能让你们觉得一条人命值得救?”
那护士这才知道张恪与陈静是跟着自杀者丈夫进来,看着张恪手里一叠钱,没有说什么走回导医台。
张恪他们径直走到缴费处,先将医疗费用垫足了,再到抢救室外陪同自杀者丈夫等待抢救结果。
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张恪,张恪与陈静在抢救室外坐了片刻,省人民医院的院长葛民俊跑了过来。
去年十一月张恪与翟丹青被唐忠等人刺伤,就是紧急送进省人民医院冶疗,葛民俊现在都不清楚张恪具体是什么身份,心想既然能让省委常委金国海与省卫生厅厅长丁小伟如此紧张他被刺的伤情,指不定真是哪个中央领导在建邺读书的子女。
葛民俊穿着白大褂,正好省卫生厅陈副厅长的老丈人生病住院,陈副厅长与爱人过来探望老丈人,他夜里正好有空就到医院里来跑一趟,得知刚送到急诊抢救室抢救的病人跟张恪认识,他立即撇下陈副厅长赶到前面的急诊楼来。
他走过来,跟张恪寒暄片刻,将参加抢救的主冶医生叫出来询问抢救情况,又指示加派抢救人手,等确认自杀者情况稳定下来,才小心翼翼的问张恪跟抢救室里的自杀青年妇女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住在管家巷的普通市民,我晚上刚巧坐车经过管家巷,事情遇到了能帮上忙,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张恪冷淡的说话,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跟葛民俊说道,“我有个电话要打。”径直走到过道的尽头去打电话。
葛民俊心里大感后悔,心想张恪这小青年心血来潮要在漂亮女人面前耍威风、表爱心将无关的破事揽在身上,自己屁股颠颠的过来凑这热闹不是自找不痛快?人既然来了,又不能不交待一声甩袖就走,只等张恪将电话打完再说。
这边的过道很安静,能清楚的听到张恪在过道那头讲电话的声音。
“肖市长在建邺大酒店宴请三星李健熙的事情,我知道了,很不赶巧,我今天另有安排,没有能够参加,不过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跟罗书记你汇报一下……我与科王高科总裁陈静小姐回学府巷时,遇上这么一桩子事……我之前也无法想象这座城市里还有家庭会连续几个月都没有条件吃上肉,鼓足勇气来拿一块钱去街上买肉却要忍受羞辱,我心里的感觉很不好受,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情跟罗书记你汇报一下……我想肖市长这时候正忙得陪同韩国客人,这种小事,想来他也是没有心思关心的……”
看到张恪挂上电话,葛民俊心里一惊,心想他是在跟建邺市委书记罗君通电话?他了解得抢救前下面人曾强迫自杀者丈夫先交费,幸亏省人民医院归省人民政府、省卫生厅管,虽然罗君位高权重,还轮不到他在省人民医院里发飚,可惜他的噩梦还没有醒过来,张恪又站在那里按手机键,将手机贴到耳边,说出一个让他胆颤心惊的称呼来。
“李省长,你好,我是张恪,今天晚上遇到一件事,刚给罗书记汇报过,罗书记也觉得这件事让你知道一下的好,就冒昧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张恪挂了电话,坐了回来,对省人民医院院长葛民俊也爱理不理,过了一会儿,傅俊走过来,那个在医院门口伏击黑车的制服男神色紧张的跟在后面。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在医院门口有些误会了,我过来给你道歉……”
“你没有资格过来跟我道歉!”张恪手一挥,打断制服男,声音冰冷而严厉的说道,“你不是要我承认坐了黑车吗?你将笔录拿过来,我在上面签字,你们将车拖走,我明天会抽空去交管局交罚款的……”又吩咐傅俊,“将他请出去,我懒得跟他说个‘滚’字!”